國學是中國的傳統學術,也是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學術部分,正如國學大師鄧實所說——“國學者何?一國所有之學也”。“國學”一說產生于上世紀初西學東漸、文化轉型的歷史時期,是我國學者作為“西學”的對照概念提出的,旨在探討中國傳統文化的真諦,構建民族復興的文化基礎。
國學博大精深,是一個取之不盡、用之不竭的寶庫。從大的方面說,就是儒佛道三家學說。從學科領域來說,章太炎、梁啟超、羅振玉、王國維等清末民初的一批學者認為,國學所涉及的領域為小學、經學、史學、諸子、文學等,大致相當于現代人文社會科學中的文、史、哲。上世紀20年代國學流行的時候,胡適和梁啟超這兩位大師級人物曾分別開出了兩個國學書目,都各有一百多種。
采訪人:孫聚成(文學博士、國家新聞出版行業領軍人才)
孫:您從1990年就開始研究國民素質問題,《中華兒女》雜志曾作過三次專題報道。看了您2006年出版的《人生篆書——中國傳統人生哲學精髓》一書后知道您的研究領域又拓展到國學領域的傳統人生哲學,所創立的“人生篆書”獲啟功“得其髓”和季羨林“學者書法之典范”之評價。請能介紹一下這個轉變的動因。
孫:您在《人生篆書——中國傳統人生哲學精髓》一書中,力圖用100句人生格言,涵蓋儒釋道傳統人生哲學,而在去年編印的《國學人生》里又進一步用“空柔中”三個字來概括。據我所知,許多人都做過這種探索,例如文懷沙先生曾用“正清和”三個字來概括,還有人用“誠虛凈”。您為什么要不斷地去做這種“簡化”工作,并用“空柔中”這三個字來概括呢?
解:自然科學是把簡單問題復雜化,例如蘋果從樹上掉下來,在一般人看來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現象,而牛頓卻從中發現了萬有引力定律;社會科學則是把繁事說簡、長話說短,讓大眾易于接受;從這個意義上說,研究社會科學的過程,也就是不斷將其“簡化”的過程。至于對儒釋道的“簡化”,仁者見仁,智者見智,不必統一,也不可能統一;因為只用一個字去概括一家學說,本身就有很大的難度,更何況每個人又是從不同的角度出發的。
其實,幾年前我就提出了“空柔中”,并寫了一篇題為《空柔中——中國傳統人生哲學之“三字精髓”》的文章,發表在2007年12月11日的《中國民族報·宗教周刊》上。我在文中指出:如果分別用一個字來概括儒釋道傳統人生哲學,可依次用中(持中做事)、空(看空悟世)、柔(用柔處世)這三個字;如果按照“悟世——處世——做事”的遞進關系排序,則可將這三個字排列為空、柔、中。“空柔中”同時也是中國傳統人生哲學對“人生三度”(高度、角度、尺度)的真知灼見——只有看空悟世,才能站在足夠的高度;只有用柔處世,才能選取恰當的角度;只有持中做事,才能把握合適的尺度。從某種意義上說,只有掌握了這“三字精髓”,才能“執大象,天下往”—— 沒有過不去的事情,沒有做不成的事情,也沒有不能做的事情。
孫:人們往往對“空”做消極理解,把剃度出家稱為“遁入空門”。對佛門之外的人來說,應該如何正確運用這個“空”字來指導人生呢?
一是常念無常,處于主動。無常,就是沒有固定不變的意思。常念無常,就是對可能發生的變故有足夠的心理準備和充分的應變措施;沒有想到的東西越少,就越能處于主動,就越能把握自己的命運。人生無常雖然不難理解,但許多人往往置之腦后,甚至是渾無所覺,而執著于對永恒不變的追求;只有在發生突如其來的變故時,才會發出“人生無常”的感嘆,才會意識到世上所有的美好其實都是有期限的,而悲劇也是隨時都可能發生的。
二是看破放下,心無掛礙。佛法所說的“看破放下”,就是看破功名利祿如過眼云煙,生不帶來,死不帶去;放下名利物欲的貪戀,知足少欲,布施修福。曾國藩也曾勸導家人要“萬事看空”,是一個意思。一個人如做不到看破放下,就站不到足夠的高度去俯瞰世界,就會被眼前的聲色犬馬一葉障目。看破放下之后,就沒有接受不了的現實,沒有過不去的事情,沒有放不下的東西。
三是把握當下,不負此生。看空,并非是萬念俱灰,而是常念無常,把握當下,勤勉進取,不負此生。釋迦牟尼的臨終遺言是:“啊!所有愛我的人,請別忘了我下面的話:一切誕生的東西,都有死亡的一天,為了解脫自己,務必努力,不得休止。”弘一大師李叔同曾集《華嚴經》句為聯:“當勤精進;但念無常”,說的就是“人生無常,不可虛度”這個意思。把握當下不僅是說要有所作為,同時還包括了享受生活。
孫:人們往往把“柔”字和“弱”字聯系在一起,與“柔”聯結的褒義詞也不過就是“溫柔”、“柔順”和“剛柔相濟”之類的詞匯;如果只是單獨強調“柔”,提出“用柔處世”,會不會有失偏頗呢?
解:不會的。這里所說的“柔”,不是指力度,而是指角度;并非是軟綿綿的樣子,柔弱無力,而是反復試探,選取一個合適的角度,以求低成本、低風險。以較低成本與較小風險爭取較大收獲,這就是道家“用柔”的處世藝術。
人生只有一次,時光不可逆轉,青春去而無返,要珍惜這些不可再生的資源;“一失足跌成千古恨,再回頭已是百年身”,不能輕舉妄動,冒大風險。所以,一定要低成本、低風險處世;而要做到這一點,就必須選取一個合適的角度去切入,不要直來直去地硬碰硬。
數學、物理學上兩點之間的距離以直線為捷徑,而社會生活中的捷徑卻往往是曲線。人生都是在追求幸福,但不能直奔幸福而去,而應該“曲徑通幽”,甚至是要經過一個痛苦的過程。管理也不例外——如果可以直奔目標的話,管理也就未免太簡單了;所謂管理,從某種意義上說,就是探索達到目標的最佳曲線,以求用較低的成本與風險,獲取較大的效益。
孫:許多人都喜歡您用小篆寫的“度”字,以致于這個字曾在慈善拍賣中以“一筆萬金”標出8萬元的底價。這里的“度”是否就是取“中”的意思呢?
解:不完全是。“度”字包括了我剛才提到的“人生三度”,就是高度、角度、尺度。為了避免人們認識上的局限性,我最近在寫“度”字時又添加了一篇50個字的注解:“大道至簡。人生之道,惟一‘度’字。佛道儒人生哲理之精髓‘空、柔、中’三字,乃‘人生三度’——佛看空,高度也;道用柔,角度也;儒持中,尺度也。”“高度”和“角度”剛才已講了,這里不妨再講講“尺度”,也就是“中”。
孫:一般人都知道,中國傳統文化是儒釋道三足鼎立;國學是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學術部分,也理應如此;但這種格局形成的歷史過程,以及儒釋道三者之間的內在聯系許多人還不明白,請您能談談。
解:儒學是國學的主流,發源于先秦,經過歷代統治者各取所需地揚棄之后,強調的是“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”,而對個體人的內心感受卻不予以重視;正是這種精神的缺失,給漢代佛教的傳入、道教的生成提供了土壤。
佛教發源于印度,注重出世,尋求解脫。道教注重人的自然性,崇尚適性逍遙的人生哲學。在以儒學為主流的社會里,佛教、道教得以生存發展,就不可避免地會受到儒家理念的影響與矯正。佛教受儒家文化的影響,形成了入世的特征。道教本來就是我們的本土教,更是不可避免地會受到儒家思想的影響,禪宗的出現就是佛教與老莊理論及魏晉玄學相融合的結果。
孫:最后再請您談一下——如何看待近年來社會上出現的“國學熱”?
解:其實,我感到現在并沒有出現什么“國學熱”,只不過相對而言于半個多世紀以來溫度提高了一點,還沒有恢復到常態,僅僅是“修復期”而已。有的人自己還被“冷凍”著,稍有暖意,就大呼其熱,不是錯覺,就是少見多怪。
嚴格地說,現實生活中的所謂“國學熱”,更多的表現為國學以外的其它方面的傳統文化熱,僅僅停留在修廟仿古、參道禮佛、琴棋書畫、養生武術等這些方面,更有打著國學的旗號,把道家經典當作養生秘笈,用《周易》算命,求神問卜,燒香許愿,從事迷信活動的,這實際上是在糟蹋國學。真正的“國學熱”,應該“熱”在學習、研究和實踐上,《中華兒女》開辟“國學”專欄就是一種很好的探索。